我与台胞亚平兄二三事
刘尊立
四月二十五日下午三点,手机又响了,还是昨天那个,显示来自台湾的号码。平时骚扰电话很多,对陌生电话我一般不接。这电话响了很长时间,挂断,又响起——这次,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接通了。
好长时间,电话那边才传来声音。呀!是台湾的林木村先生!很久未有通话了。他说话语速很慢,又带点台湾本土口音,我只能听个大概。他说五月份要到日照参加一个两岸书法交流活动,若有时间可能要到徐州看看。说很感谢上次的接待,让我有机会一定去台湾等等。临了,他问我:“诸亚平走了,你知道吗?”
我一愣,“亚平走了?我不知道啊!”
“可能是电话不畅,说是要通知你的。”林先生不紧不慢地说,“当时他很想和你通话!”
我心里一紧,眼泪差点出来了。“什么病?走的这么快,他才长我几岁!”
“肠癌!发现晚了些。上个月的事,大家都很难过------”
收起电话,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,半天没说一句话。心里不停地自责着,都怨我换了手机,亚平兄的号码没有及时地转存上;也怨我换了办公室,没有及时和他联系。
我与亚平兄的认识,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。
那是1992年,我夫人的二爷爷从台湾回邳州探亲。回去时,我去送机。在机场,见到了和二爷爷一起同行的一群台胞,他们大都是七十多岁的老人。其中有一位个子瘦小,脑门又大又亮,年龄与我差不多的,主动和我攀谈。“诸亚平,台湾南投县竹山镇人,这次是陪家父回枣庄老家探亲的。听你爷爷说,咱们是同行,都是教师。------”
说真的,二爷爷回来这么多天,我很少和他坐下来交流。有些话他一直回避,我们也不好多问,只能顺便聊聊。没想到,诸亚平一见面就像倒豆子一样和我聊起来。他说,父亲年纪大了,很想回来。以后争取,每年陪父亲回来一次。下一次,到徐州一定好好聚聚------
也许我们都是小学教师,也许亚平回枣庄都要经过徐州,我们俩慢慢就熟悉了。相识了二十多年,平时见面机会并不多,但交流却始终不断。因他长我几岁,我就称他为亚平兄。
一
2005年我调任区教育局副局长。亚平兄知道后很高兴,联络了南投县几所学校的校长要来交流。可由于当时特殊原因,亚平兄虽一再努力,但终未成行。9月28日,是台湾的教师节,他给我写了一封长信,谈及此事仍很愤懑。信中对台湾的局势也直言不讳。“几十年前的台湾,完全学美国的自由民主,至今百姓怨声载道。因为——自由民主的文明恶果,百姓要承担,美国管不到。因此如今的台湾乱像,杀人,放火------司空见惯也。请上网看台湾新闻吧!此语一点不假。然也!记住,只要中国人团结,强大,两岸一定会统一的,因为你我皆负此使命。”------每每再读此信,我都感触良多。亚平兄怀抱一颗火热的中国心!
我对他表达了无限的尊敬。回信时,有意用毛笔书写。虽然我的毛笔字写的不规整,但我很是喜好。平时空闲中也练习书法。没想到,这和亚平兄竟又相投!他在台湾南投县也是有名的书法家。
他把自己书写的门匾,对联,题字等拍成照片寄给我。“中国两岸共好春”、“万事如云任卷舒”、“山东同乡会馆”、“一枝笔划破秋湖月,三分色染透冬川雪”等等。灵动苍劲,自成一体!
2011年春节前夕,亚平兄手书春联寄与我,以贺新春。“春趁梅花香里到”“福随爆竹暖中生”,横批“四时佳气霭衡门”,还有一个“春”字。这些都是墨宝,我哪里舍得贴在门上!现在,一看到这春联,心中就生出几许的暖意。可亚平兄走了,自己竟一点不知,更没能送他一程!
和春联一起保存的,还有亚平兄赠给我的另一幅书法对联。这是他委托林木村先生为我撰写的藏名诗句。上联“尊道义理身似海”,下联“立德修业心如山”。上下联的第一个字连起来,“尊立”就是我的名字。
对联字写得好,内容更好。我如获至宝,至今还小心地收藏着。偶尔也拿出来与友人欣赏炫耀。一次友人愿出高价求购,被我严辞拒绝。后来我才知道,林先生曾任台湾省政府主席办公室秘书,也是书法大家。
二
2007年,二爷爷去世了。在悲伤中,我一直感到疑惑,像二爷爷这一批人,当年的中学生,是如何去的台湾?在台湾又是如何生存下来的?二爷爷在世时,他从不谈及,我们自然无从知晓。后来在与亚平兄的交谈中,我无意谈及此事,他竟相当地熟悉!
原来亚平兄一直在考究当时流亡学生的流亡路线,以及他们在台湾的生活状况。他给我寄来了二爷爷学生时期的一些资料,并做了详细的介绍。原来二爷爷他们颠沛流离,到台湾先是被迫入伍,又到台湾省立员林实验中学读书,后才毕业分到学校任教。生活相当凄苦,三十多岁才勉强成家。直到1984年以后,台湾经济起飞,才算过上好日子。像二爷爷这样当年流亡的学生,十之八九想返乡,无奈年事已高,又有家眷。一时间,我才真正理解了余光中的《乡愁》。“长大后,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,我在这头,母亲在那头。”这不正是二爷爷那一批人的真实写照吗?
感动于亚平兄的热心,更感动于他对当年流亡学生的关注与研究。他的研究不仅是一段史料的搜集整理,更是解开了很多大陆亲人的心结!没有真诚与执着,这样的事是做不来的!2008年春节期间,我买了拜年封和生肖纪念邮票寄给亚平兄,以示拜年。
没想到,没过多久,亚平兄给我寄来了一张台湾的立体邮折。“金鼠招财好运来”的五联票,还有日月潭的旅行邮票。亚平兄是理解我的,他明白我的意思!接下来的几年,我常常在春节期间买些拜年封,盖上邮戳,有时附带一些生肖邮票寄过去,以表达我和亚平兄在徐台两地,大陆两岸共度新春!有时,亚平兄也会把我寄的邮票分享给他的亲友,林木村先生就是其中一位。
亚平兄也常常给我寄些邮票。其中有一个邮折我特别看重。那是“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纪念”邮折。邮票是十六张联票,“胜利号角”、“全面抗战”、“十万青年十万军”、“开罗会议”、“日军向国军投降”、“庆祝台湾光复”等等。首页上方是一张纪念金卡,下面印着“以德报怨”的文字。背面是宋庆龄阅读英文媒体报导“日本无条件投降”的图片,图片周围以蓝底白字印着日本的《降书》。
这是纪念抗日战争的胜利!一张不大的邮折,不仅表达着亚平兄的观点,更代表着国民党的态度!
三
亚平兄毕业于台中师范音乐科、嘉义大学美术系。他多才多艺,毕生从事教育,曾服务于南投县竹山镇前山国民小学。在来信中,他曾感慨地写到:“台湾的学生已近15年不唱‘万里长城’、‘青海青’、‘青春舞曲’等大陆歌曲。十多年来台湾的课程已“去中国化”了,台湾人心已离‘中国’愈来愈远了。
“两岸要了解必先从教育着手,------我常与台湾的中小学教师论及中国有东西南北不同的文化,春夏秋冬各异的风光,南腔北调各类的知音好友,此时不去,更待何时------”
他曾有一个心愿,那就是回徐州或枣庄任教一段时间,以完成他父亲的遗愿。但由于条件的限制,终未能如愿。
2007年8月,亚平兄与林木村先生、亚洲大学财经法律学系主任李宪佐教授来徐州。不巧的是我出差在外,未能谋面。但他们的想法我是知道的。亚平兄一直想找机会促进徐台两地的教育文化交流。
2012年5月,亚平兄告诉我,李宪佐教授、林木村先生一行要来徐州考察,让我帮助联系一下。其时,我已离开教育,但我仍答应努力。因为我知道,这是他的心系所在。
经过多方联络,江苏师范大学有意与台湾亚洲大学结谊。当我把此消息告知亚平兄时,他激动的心情从电话筒里都能感到。遗憾地是,他说身体不适,不能同来,嘱我务必周到安排。
多次和双方沟通,同年七月,李宪佐教授带团顺利访问了江苏师范大学。江苏师大的周汝光副校长亲自陪同接待,两校签署了意向合作协议。
林木村先生亦同来。在徐两天的行程我亲自安排,全程陪同。期间,我才知林木村先生是亚平兄的表哥。原来为了促成这一次交流,是他让林木村先生商请李宪佐教授出面组织的。
亚平兄真是用心良苦呀——
亚平兄走了,再也不能来徐州了。但我相信,他的朋友们,他的孩子们一定会常来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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