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世纪80年代末,我及母亲跟着父亲,共三人,返乡探亲。那时母亲50岁,徐州的梦月哥44岁。
我们初抵南京机场,听到梦月哥的第一句话,他轻轻的叫一声“大~大~”,也就是称呼“爸爸”的意思,我的父亲愣一下,没反应过来,“大大”是何意? 我们在台湾没听过这一称呼。
梦月哥很害羞的叫了我的母亲,“妈妈”,然后很害羞的对我微笑一下。
很久以来,我就想写一篇《梦月哥与台湾妈妈的母子关系》,因此,在与梦月哥闲话家常中,我会仔细的去推敲、去聆听、去抽丝剥茧。。。。去探索梦月哥心目中对台湾母亲的见解。
我留意到,他对于1989年第一次返乡的记忆,都是围绕在“父亲”的一切举止上打转,鲜少提到他自己与我母亲的互动。那一年母亲50岁,正是人生阅历成熟的年纪,母亲落落大方、高高兴兴地随着父亲返乡大陆,我们共同去认识等待40年才认亲的家乡。
梦月哥说,对于30年前妈妈的记忆,几乎空白,他仅仅记得一个概念,那是父亲在台湾成立的新家庭,“妈妈很年轻、妹妹是大学生”。
我不是说了吗 ! 有些部分梦月哥的话,我需要分析及推敲,为何他对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“返乡探亲”,对于”我的母亲”的部分几乎没有记忆? 他对父亲的记忆却是那么的深? 我现在的理解是,当时梦月哥的心理世界的空间很有限,那个30年前的梦月哥的心智,不自由、不宽广、且受很大的束缚,他只能达到对”父亲”的记忆的能力,他只能达到关注“父亲”的能力,他无暇且无能力,在多加去关注母亲与我,我们母女。
父亲往水杯望一眼,梦月哥就急着去对满开水;父亲裤头提一下,梦月哥就往外走,赶紧去检查茅坑干不干净,亲自打扫茅坑,直到他自己满意后才带领父亲上茅坑,其他诸多生活细节,数都数不完。
梦月哥还要张罗所有访客的吃饭问题、洗脸问题、睡觉问题,访客来到家里沾喜气听故事,大嫂都会奉上毛巾及热水让访客先洗脸洗手,访客也会留下来过夜。
那时候天天有我不认识的长辈访客,时时的围绕在父亲身旁,他们都想知道两岸隔绝四十年发展,台湾与大陆的差别? 台湾是如何从水深火热蜕变成亚洲“四小龙”的 ?
我对于第一次返乡探亲,围绕在父亲身旁的记忆,确实也是没有太多梦月哥的影子,他多半忙着张罗各种杂事,也还要去田里工作。而梦月嫂,几乎都是从早到晚在工作,都蹲在火炉前做早餐、烧热水、做午餐、烧热水、做晚餐、烧热水等,嫂子烧的水不够应付台湾来的三个人洗澡洗头所需要的热水,造成我及母亲头几天没适度清洁梳理痛苦难受,侄女带我去河里洗澡,那是当时村子人的洗澡方式,而我却反应过度,惊慌逃跑。我的意思是,记忆中梦月嫂整天整夜蹲在火炉前忙,我还记得完全听不懂嫂嫂的徐州方言,现在也只能懂得一两句。
我结婚于2000年,我安排梦月哥去台湾探亲3个月,那是我婚前送给父亲的一样礼物,当时我认为,安排让梦月哥去台湾与父母亲过一段小日子,是一件有意义的好事,我想的就是很单纯,就真的排除万难去安排梦月哥去台湾与父母亲短期相聚。从那3个月里,梦月哥亲眼见识台湾爸爸的真实生活,也开始体会老兵在台扎根的心路历程,知道父亲在台安家是从零开始,一切都是得来不易。
2006年父亲去世后,电话中梦月哥问,台湾的亲人还认他吗 ? 他还可以把我的台湾妈妈当作妈妈吗 ? 我永远记得梦月哥无法来台参加父亲丧礼的哀伤语气。可恨哪,都是万恶政治的阻隔。
多年来,徐州老家贺楼村村民赞扬我的妈妈,很多个好赞美,听梦月哥说,村庄内老姨婆考验妈妈,“你有几个孩子啊?“ 妈妈回答“我有5个孩子,4个生在台湾,1个在大陆”,那意思就是说,我妈妈认定梦月哥也是她的子女,姨婆把这一段对话说给全村子人听,妈妈得了一个好评,台湾人“受过教育”。自从妈妈通过村民的考验后,妈妈说过的话,妈妈的一举一动,在贺楼村都成为村民家长里短的话题。
父亲一走,就有村民去劝梦月哥,父亲人走了,与台湾的关系就断了 !
我就想,这是村民现实的想法 ? 原来村民眼中台湾的这一家,是这种观点 ? 听了真是让人不舒服。
九月初梦月哥去厦门探望妈妈一个星期,在厦门的第二个晚上,梦月哥出现发烧头痛流鼻水的现象,第三天妈妈带着梦月哥去诊所看病,服用两天的药物后症状缓解。
梦月哥初抵厦门的头两天,我与台湾妹妹打去关心的电话比较多,电话中梦月哥跟我叙说他生病的事,我还清楚记得梦月哥与妈妈,他母子俩之间对谈的字字句句,梦月哥说:“妈妈,我生病了。。。。”,梦月哥的声音带有一点沙哑、一点点磁性、一点点可怜,让我联想到很久以前的画面,我老爸跟老婆撒娇“阿甘啊,我生病了。。。。”,父亲叫妈妈都是叫“阿甘”,老爸的晚年都是老妈服侍、都是老妈在张罗跑医院拿药等大小事,现在,竟然又听到重复而且一模一样“我生病了。。。”的声音,是梦月哥的声音,也是我老爸的声音。
梦月哥来访的那一个星期,梦月哥帮妈妈做很多杂事,如菜园除草、清洗鸭寮、修理鸡舍、家禽喂食等等,有的没的。
我都是固定在晚间8点钟前后去电话,那时妈妈通常就已经躺在床上休息,妈妈的电话机就放在她的床头,我问梦月哥在干嘛? 妈妈回答“就在客厅打盹”,妈妈压低声音的说,梦月哥打盹的神情,简直与我老爸爸一模一样。妈妈又说梦月哥说话的方式、说话的声音也跟老爸一模一样,其实我与妹妹早就这么讨论过,梦月哥简直是我老爸中年时期的翻版,妹妹就曾语出惊人地说“搞不好,咱奶奶与梦月哥的娘,长相差不多? ”。我想,妹妹的这种推敲,脑筋也算是灵活,我们这类台湾老兵子女没见过爷爷、奶奶及家乡风情,这就是我们的悲哀。
总之,我发觉,我的妈妈对梦月哥也是看在眼里,观察在心里。
梦月哥回徐州的班机是上午9;00,4:30妈妈就唤醒他起床,看到他将带回徐州的行李弄得乱七八糟、乱塞一通,妈妈责备说“怎么那么笨 ! 这样乱塞硬挤,好东西都不值钱了。”, 妈妈就腾空行李,重新迭好所有衣物,帮忙梦月哥整理好一个象样的行李箱。
80岁的台湾妈妈与74岁的徐州哥哥,虽然年龄差距不大,但海峡割不断母子情谊(周贤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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